一言導終身

喬忠延

　　冬陽暖照，心怡神爽，我去山西師范大學看望霍慧明老師。你千萬別以為我是她執(zhí)教大學時的學子，我沒有那么幸運，至今沒能在大學浸染陶冶。我只是她剛走出校門，在鄉(xiāng)下教小學時的學生。我沒給霍老師帶什么禮品，只向她呈上北岳文藝出版社新近為我結(jié)集的《喬忠延文集》。我很喜歡這套文集，這是我古稀人生的筆墨結(jié)晶，總共十本書，按照我所涉獵的文體，遴選了部分作品。有散文、隨筆、游記、評論、傳記、神話、寓言，還有報告文學、長篇小說和短篇小說。遑論質(zhì)量如何，摞在一起也還有些高度。帶著我的文集呈送給霍老師，是要向她老人家匯報，匯報這是我在她設定的人生軌道上踐行的結(jié)果。

　　這就需要做一個簡短的閃回，不然，讀者會納悶，教過你的老師不止一位，為何只向霍老師匯報?時光倒流回1961年秋天，酷暑消逝，秋莊稼漸趨成熟。穿過鄉(xiāng)間小路，伴隨著田邊溪流的歡歌，我和同學們?nèi)ソ鸬铈?zhèn)上高小。那時的小學分為兩個學段，一至四年級為初級小學，簡稱初小。五至六年級為高級小學，簡稱高小。一般村莊學生人數(shù)少，只辦初小，我們城居村就是這樣。所以，上高小要到二三里外的金殿鎮(zhèn)就讀。一路上，別看溪流歡歌，時而還有在微風中“沙沙”作響的玉米葉子與之伴唱，可我的心并不輕松，如果有人拍攝下我當時的照片，準會發(fā)現(xiàn)我的眼睛里流露的是迷茫。是呀，我們的腳步稍重，驚起了在溪邊飲水的野雞，野雞嘎嘎叫著不知飛向何方。我能夠想起惶惶飛走的野雞，是那野雞的行跡頗能凝定我那時的心緒。出村求學，是邁出家鄉(xiāng)的第一步，我到底能夠走多遠，飛多高，沒有一點底氣。不只是沒有底氣，還很自卑、自怯，就像那只惶惶飛走的野雞。

　　自卑，自怯，心惶惶，是因為有個不敢出唇的夢想。初小時作文受過老師的表揚，會考時語文卷在聯(lián)校作過傳閱，作文還被抄出來貼在教室里，不知不覺竟萌生了當個作家的夢想。那夢想就如我一路上看到的風景，路旁有人掉下的豆子，挨著地皮發(fā)了芽，傻傻地探出頭，躋身在草叢里;草叢茂盛，讓豆芽低矮得十分渺小。草叢就高大嗎?不見得，與田里的玉米株相比，也很渺小。玉米株就高大嗎?不見得，與路邊的白楊樹相比，不渺小也很低矮。我恍惚而茫然，自覺作家夢就是路邊的小豆芽!

　　走進教室，生面孔云集，那時的同學不像現(xiàn)今，都是一個年齡段的，個頭相差不大。我比大同學小了四五歲，個子幾乎矮下一頭?？粗麄冏匀缯勍?，像大人那樣議論物事，我的卑怯更為卑怯。就在此時，上課鈴響了，笑若朝花的班主任老師出現(xiàn)在講堂，寫下了她的名字：霍慧明。她沒有急于講授課文，而是娓娓道來，告訴我們新學校的新環(huán)境、新規(guī)定，以及對我們的新希望。她是在給我們上開學第一課，沒有授業(yè)，而是傳道與解惑。我清楚地記得，她在黑板上流利地寫下一行字：大地不會辜負辛勤的勞動者。

　　隨著這一行字的出現(xiàn)，霍老師講了一分耕耘，一分收獲;講了只要功夫深，鐵杵磨成針;講了不積跬步，無以至千里。六十個歲月過去，我無法再還原更多細節(jié)，但是，“大地不會辜負辛勤的勞動者”，這句話卻深深嵌進我的神魂，我牢牢記住了，并且明白了，有耕耘，才會有收獲;多耕耘，才會多收獲。不必卑，不必怯，更不必惶惶，走下去，一步一步走下去。換言之，寫下去，一天一天寫下去。

　　寫呀寫，在學校寫了作文，寫日記;寫呀寫，在鄉(xiāng)村勞動之余，寫見聞，寫感受;寫呀寫，在單位寫公文，回到家寫散文。

　　寫呀寫，寫到困惑時，墨色變不成鉛字，我會想起霍老師寫下的那句格言：大地不會辜負辛勤的勞動者。深深吸口氣，鼓勁寫下去。

　　寫呀寫，寫到迷茫時，文章走不出地域，行到水窮處，我沒有坐看云起時，而是回味霍老師寫下的那句格言：大地不會辜負辛勤的勞動者。深深吸口氣，鼓勁寫下去。

　　這格言，成為我的終身導師。

　　這格言，成為我的人生軌道。

　　沿著這個軌道延伸生命，我才有機會再次走進霍老師的家門，向她匯報，匯報她當年灑下的甘霖，如何滋潤著一棵嫩芽成長……